席小東
母親掀開鍋蓋時(shí),白霧像新彈的棉絮般涌出來,裹著臘腸的油香。我蹲在土灶前添柴,火星子噼啪蹦到磚地上,和門外零星的鞭炮聲混作一團(tuán)。
"火小些,煨蹄髈最怕焦底。"母親用鍋鏟在砂鍋里攪動,深褐色的湯汁正咕嘟咕嘟冒泡。她總說年夜飯的灶火要燒得旺而不急,像過日子得緩著勁。二十年了,這口雙耳鐵鍋依然固執(zhí)地黏著幾塊焦痂,像老屋墻上褪色的年畫,揭了又貼,總也舍不得扔。
父親在檐下貼春聯(lián),漿糊刷得比往年厚些。"今年雨水多,得粘牢實(shí)。"他踮腳時(shí)露出半截灰白秋褲,惹得小妹舉著手機(jī)笑個(gè)不停。紅紙金粉映著殘雪,新寫的"天增歲月人增壽"還汪著墨香,和廚房飄來的臘味攪在一起,釀出某種令人鼻酸的熟悉。
暮色漫過曬谷場時(shí),八仙桌已擺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。青花瓷盤盛著琥珀色的冰糖肘子,筍干燉雞在陶缽里咕嘟,剛出鍋的韭菜餃還騰著熱氣。爺爺顫巍巍摸出搪瓷缸子:"該溫黃酒了。"他總說機(jī)器釀的酒沒魂,非得用錫壺在炭盆上煨著,看銅錢大的酒花浮沉。
守歲的炭盆燃到后半夜,爆出幾點(diǎn)橘紅的星子。小妹歪在藤椅里打盹,手機(jī)屏幕還亮著搶紅包的界面。母親往我碗里夾了塊魚腩:"記得翻個(gè)身,年年有余。"窗外的雪不知何時(shí)又飄起來,落在瓦楞上沙沙響,像是替我們說完了所有攢了一年的家常話。
炭火漸暗時(shí),父親忽然哼起荒腔走板的黃梅調(diào)。老掛鐘咔嗒咔嗒走著,把舊年最后的時(shí)辰碾成細(xì)碎的月光,輕輕落滿每個(gè)人的肩頭。